【富川之声】白云生处有桃花

我的这个春天，是由一场一场的花会串成的。

最开始是莲花湖公园的梅花，虽然梅花拒绝了我，盛花期我们无缘相见，但在落花时节，也曾与友人夜探梅园，亦可谓不负；

之后是东方山的桃花节，先是途中饱览陌上菜花黄，人家李花白，到了目的地，又与一众文友登石阶，过山门，路旁桃红点点，脚下一路轻尘，情人桥上看情景剧，席地而坐分食瓜子花生，我们边吃边看边感叹：果然花生瓜子只与桃花戏曲更相配；

再就是枫林坳上的茶花节，与歌舞团的帅哥美女同行，我们先于坳上大舞台，聆听了天籁之音，到了坳上，小桥流水人家，绿柳古屋茶花，光影新旧交替，繁华静谧共生；

时光流转至今日的钟山桃花，这个春季于我，不可谓不丰盛华美。在这许多的丰盛华美中，最能打动我，震撼我的，当属钟山桃花。这其中，除了钟山桃花妖娆美艳，与峥嵘山石刚柔对比强烈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广袤钟山喂养与哺育了我的文友加跑友加密友，优雅美丽的木棉女士。

曾多次听木棉提及钟山，木棉也多次笑言自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是山下人眼中的“山上勒”。那些话，当时我们都只当是她的自谦之语，一笑而过。后来，木棉又在《自卑与超越》一文中，描述自己被山下人唤作“山上勒”时，那种抗争与痛楚，那个时候，隔着时光，隔着山水，我依然不知道“山上勒”一词究竟包含多少的贬义，木棉的山中岁月又是怎样的穷苦无助。直到我去往钟山，我才慢慢领悟，一个人的自卑，是一点一点累积的。一开始，你底气满满，今天少吃一口粮，你以为没什么，自己顶得住；明天少喝一口粥，你也认为不算事，不会有什么影响；后天少穿一件新衣，你也觉得很正常，照样享受阳光雨露的滋养；大后天你少用一宗文具，你还是没察觉，你想着好成绩可以将一切弥补……直到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与别人的差距越来越大，你才明白，那不起眼的一饭一粥，一衣一物，正将你与其他人区别开来。你开始变得脆弱、懊恼、暴躁，以及极度自卑、敏感。

当我的汽车开上盘山公路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这就是艰难的上山，这就是无形的自卑，这就是一个人心理击溃的开始。那一刻，我就是年少时的木棉。

我的座驾已有十年车龄，颇有廉颇老矣之势。未来钟山之前，我向木棉了解路况，木棉说现在上山的路已经整修拓宽，很好走，许多朋友都开车去过她的家乡。于是，不再担心行路难的问题。

我们由县城出发，经沿镇，过军垦，国道行驶一路疾驰无碍。途中我与前车的木棉通过微信，实时告知各自所处的位置。当我按照木棉发来的图片指引，从国道拐入一条上山的砂子路，座驾的老迈之态立即显现。以加大油门来弥补动力不足的车辆，在坑洼不平的山道上左摇右晃，左奔右突。这种情况，是我始料未及的。簸颠了一会之后，后座上的黄老师终于出言提醒，江南你慢点。我点头。始终专注于前方的山路。

攀爬几处陡坡的时候，车身一度微微抖动起来。女儿觉察出行车吃力，也同我打起趣来，妈妈你得换车了，这辆老牛它气喘吁吁不给力呢。

然后，我和女儿几乎是同时说出：哎呀，终于知道什么是自卑了。

上山，就是自卑的开始。试想一下，在山下上学的孩子，别的同学出门几步就能到家，而他们，却要耗费脚力与时间，走向茫茫大山。这样的大山，不止一座，也不止两座，而是重重复重重。这样的重重复重重所耗费的，除了脚力，还有一个人的心性，一个人的精气神。疲累与困倦，是最能消耗，也最能萎靡一个人的心性与精气神的。

我的小小自卑，还只是源自于汽车动力的稍微不足。那么，那些长期生活在大山中的人们呢？那些每日都得面对上山下山，每日都得与重重大山抗争对峙的人们，他们要如何，才能经受住大山的考验？那些不屈不挠，向重重大山要温饱、要体面、要出路的人们，他们要如何，才能开辟出自己的一片新天地？

我很期待，亲自去往大山，一睹钟山人的风采。

来到钟山，我们看到的第一个钟山人，是木棉的妈妈，一位睿智和善的老人家。老人家同儿子们在县城住了几年之后，年初执意回到钟山老家，说是钟山的草木山水更适合颐养，也更能让她心安。

听说我们要来钟山，老人家候在路旁，一定要我们去家里坐坐，喝杯水。我拉住她，叫她不要忙，说我们车内都备了水。年前在木棉的店里见过木棉妈妈，今日再见，只觉相熟已久，内心生出几分温暖热烈。

见我们不肯进屋，老人家又吩咐木棉去屋内搬出一箱王老吉，挨个塞到我们手上。盛情难却，我们除了接受这份款待，没有更好的感谢方式。

我们一行散在路旁赏玩山色，顺便等一等后面的两车文友。木棉先生指着眼前的一座山问我们：你们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吗？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当然不知道。木棉先生也不过是要卖卖关子而已。接着他自问自答，说这个地方叫“上山”，意思是还要上山。

我们讶异，这里不是钟山吗？

没错，这里是钟山，但钟山指的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大片山脉。

于是，人员汇集之后，我们又上车，上山。依旧是一路向上，一路攀爬。九曲十八弯的行行复行行中，我们终于看到山谷中，现出一片蓝顶房。白云生处有人家，人家院落外，散养着鸡鸭，懒卧着黄狗，世外桃源的意境跃然眼前。

我们将车辆泊在房前的空场上。看房前挂着的门牌，才知道这片房子是黄桃基地的办公场所。负责接待的是基地的冯总，一位福建美女，模样俊俏，身材高挑、气质出众。很难想像，如此佳人，不爱都市的灯红酒绿，偏偏扎根大山，专注黄桃种植，钟山的魅力由此可见一斑。

简单的介绍之后，我们一行开始自由赏玩。

在我们固有的认知中，桃花通常是以这样的姿态出现：朴雅村落的房前或屋后，凭空开出几朵粉云；山林的杂木掩映之中，突然腾起一团柔雾；再不就是溪畔桃花三两枝，潺潺流水照花影；又或者陌上花如玉，看痴路行人……

但钟山桃花偏不。她偏偏要颠覆人们的想像，打破人们的认知。何为颠覆想像？打破认知？颠覆想像，打破认知就是，你以为此处寒苦，地属蛮荒，你以为造物至此，全无办法，你以为这是人间绝境，不毛之地，孰料芜蛮之处，暗藏仙境，近天之巅，自有桃园。

钟山之上，触目所极，既有怪石峥嵘，也有妖娆红粉。满山满岭的石浪翻涌，怪石成阵，成为高山桃花独有的背景。看到乱石桃花的一刹那，我惊呼出声：植物版的美女与野兽。是的，美女与野兽，桃花是美艳佳人，乱石是狰狞怪兽。它们看似不可能，不般配，但是，在这云天之巅，它们就是天作之合的刚柔相济，舍此无二的最佳搭配。它们以各自为背景，喷薄出属于自己的极致之美。

界首村的李支书说，他们是在石头缝里种桃花。其实，说是见缝插针也一点都不为过。漫山遍岭的石头丛中，哪怕只有一点点泥土缝隙，钟山人也会插上一株桃花，鲜活一片山石。李支书还有一个大胆设想：利用石头做文章。根据山石形状，或雕刻三国水浒人物，或雕刻鸟兽虫鱼形状。钟山山多，石头多，就地取材，利用石头做文章再合适不过。我设想了一下那样的景象：艳色桃粉侧畔，或站着一位怒目的关公，或立着一尊摇扇的诸葛，或卧着一只龇牙的猛虎，或翔着一只展翅的雄鹰……那样的刚柔相济，静中有动，还真是别致。

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一开始，你以为是障碍，但越过障碍，你就会发现，所谓的障碍其实是优势，是先机。就像钟山桃花，一开始，钟山人以为石头是障碍，但只要善于谋略，善于构思，石头完全可以转化为优势和产业依托。如果李支书的设想成为事实，那么，最终是桃花芬芳了山石，还是山石助力了桃花，怕是难有公断。当然，最客观的评价是，桃花与山石相互造势，相互成全。就像钟山人与钟山，钟山看似穷困，看似贫乏，但正是钟山，喂养了一代又一代的钟山人；而勤劳智慧的钟山人，也正让古老的钟山旧貌换新颜，散发其独有的魅力与神采。

午后，我们穿过重重桃粉，立于钟山之巅。此时，只觉离云天近，距尘世远，身旁清风呼啸，脚下万山来朝。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如此，我们便也算得这重山的主人了。人生中的至善至美时刻，总在不经意间到来。

山风吹拂中，抬头，一只鹰悬停半空，近于静止。而后，又振翅、盘旋、滑翔，炫技一般。我们仰首向天，一时忘机。许久，回头问秋桦，这只鹰在干嘛呢？秋桦答，也许它也在赏桃花哩，要不，就是在寻找猎物。寻找猎物一说有点煞风景，赏桃花却是极度贴合此时此地的意境。也许，遨游山川，直冲云霄的鹰，才是这天地的正主。

一日时光，匆匆而过。日影西斜时，我们返程。出发不多时，看到前方山路上，有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提着沉沉的书包，一面前行，不面不时向身后张望。当我们的车辆距她们一二十米远时，我看到年龄稍大的女孩羞怯地腾出右手，似挥未挥地举起又放下。我无法载她们一程，因为车内已没有多余的空位。车辆驶过后，我跟同车的几位老师说，刚刚那个女孩想搭顺风车呢，可惜我们帮不了她们，只能跟她们说一声对不起了。几位老师也很遗憾。之后，我们话题展开，由一个人的出生地，聊到地理差别，聊到人生成长，聊到自我的激励与奋发。

其实，对于山路上的那两位小女孩，我们是否需要以俗世的眼光来对她们表示同情或怜悯，我是有着自己的看法的。虽然那一刻的她们，确实希望得到帮助。但也仅是那一刻的想法而已，日后她们回望，就会发觉，正是那样的孤独行走，正是那样的跋涉坚持，锤炼与成长了她们，让她们在人群中不卑不亢，游刃有余。

每一条路，每一段际遇，都有着它必然存在的意义。

艰难苦困，玉汝于成。这是我最想对钟山的孩子说的话。

今日的钟山人，能够同大山化解，同大山相惜，中正平和不输底气地游走于钟山之巅，靠的是他们过于常人的智慧与谋略，倍于常人的奋斗与付出。这一切，既是成之于自己，也是成之于钟山。

钟山之巅桃花开。每一个钟山人，都是一朵奋发向上的红桃花。

我的好友木棉是。她生在钟山，少时穷苦，被人称作“山上勒”，但这些，只会让她更加奋发，更加向上。现在，她已活成一道行走的风景。

钟山之巅的领头人是。他们招商引资，盘活荒山，他们善于谋略，勇于创新，是他们，催开了一山红桃。

我相信山道上的那两位小女孩，将来也会是。

# 作者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