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杂咏(组诗)

作者: 北京李瑾

索观诗稿,……多未成篇者,询其故,笑曰:“无师之作,愿得知己堪师者敲成之耳。”

隆隆的地铁在忏悔,不舍昼夜正赶往

前生的我,在忏悔

时间无用,只适合轮回,一两缕白云

只适合谁拿来写信。整个山川,无法

描绘,一些未遂的

尸骨注定空手离开

而另一些注定迎风落泪。我爱过空虚

爱过有毒的植物胜过嘘寒问暖的众人

他们连树梢的一丝

颤抖,都不曾领会

人间脆弱,被谁折断的地方,又重新

长出一截,只是多了一对别枝的乌鹊

留蚊于素帐中,徐喷以烟,使其冲烟飞鸣,作青云白鹤观,果如鹤唳云端,怡然称快。

我热爱这样的夜晚:星星被十月留在

窗子里,玻璃用尽了落叶

却不肯说出寒意

书桌旁,爱人和孩子读着故事,我在

旁听自己的童年。现在,我的童年是

纸质的,翻一翻

一条道路会跌上几个跟头,一只斑鸠

会叫出几个春天。在这样深邃的夜里

孩子是属于我的

寂静是属于我的,寂静腾出一点灯光

替我安置着孩子,安置着我用旧了的

时间。只有行人是功利的

他们三三两两地潜伏在深夜公交车站

在这样的夜晚,阳台的君子兰忘记了

生长,我忘记了身后渐渐蓬松的黑暗

今则天各一方,风流云散,兼之玉碎香埋,不堪回首矣!非所谓“当日浑闲事,而今尽可怜”者乎!

万物均匀地分布在不规则里,除了爱

爱你的人在不安中

塌陷。当一座水塔是我们的暮年,你

无法理解它的垂直和荒废,夜莺在它

身上唱歌,我们在

它的阴影里转移着

噪杂。匮乏面前,我们就是匮乏本身

水塔基座的水泥,一脸斑驳兼有不屑

当两个孩子围着它

转圈,已注定他们的生活将沿着圆柱

深入不测:若干年后,命运一墙之隔

却没办法理解彼此

——命运就是圆柱型的漩涡,推你的

则是一个陌生的缺席者。也不必悲伤

这水塔终有倒塌的

一日,如同你我,毁于无知和不可知

人生坎坷何为乎来哉?往往皆自作孽耳,余则非也,多情重诺,爽直不羁,转因之为累。

一条马路在寻找着自己的尽头。城市

和我们并排而立,没有谁会站在原地

除了台阶。大楼

试图繁殖

自身。行人也会盲目,黑暗递过来的

光一时无人识得。搅拌机、中央空调

都源于一种疑问

没有答案

人类就练习出卖自己:水泥是俗世中

最大的隐喻,它的逻辑和我们的肉身

如出一辙。借助

各种石板

钢筋,以及日夜轰鸣的潜意识,生活

已经无法攀登,一部电梯将我们送到

高处,又拒绝自

原路返回

置身虚空中如同脚踏实地。没有人会

觉得不可思议,一条新修的柏油路在

寻找着尽头,大楼似是而非,缺少了

不可多得的敌意:饱含世人如同遗体

凡事喜独出己见,不屑随人是非,……故名胜所在,贵乎心得。

如此清晰,玻璃杯、玫瑰、钟声以及

一条被马蹄击碎的道路

得得声中

墙壁长满青苔:一种失而复得的生物

我习惯了在世界的一侧沉沦,厄运和

我有一种默契,而时间

不忍卒读

却充满清规戒律。有人

喃喃低语:我这张脸已经风化,缺少

营养和同情者。他佝偻着身子,举着

一个没有蜡烛的纸灯笼

恭候大雨

罪恶只供人欣赏,牢狱

是虚设的,那些蝇营狗苟之人曾屈从

俗世,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十年前

一只孤鹜自落霞中出发

日光回转

钟声喂养过的玫瑰,又悄悄躲过一劫

——一些不确定的事物忠于某种衣服

夏月柳陰浓处,菡萏香来,载酒泛舟,极有幽趣。余冬日往视,但见衰柳寒烟,一水茫茫而已。

每一棵树都住着一个神灵,当它们被

砍倒,一些会成为光的知音,一些则

装着同样被砍倒的

殉道者,做蚯蚓的

好邻居。此时,不必要担心鸟巢或者

在树杈间追逐光源的松鼠,它们来自

草丛,和一把轰轰作响的电锯刀一样

操蹩脚的人类口音

刀斧和倒塌不过是

生活中最平易近人的一部分。当我们

将树木砍倒,那些行将枯萎的叶子也

会兔死狐悲。一个

最为日常的情景是,在树桩上坐下来

点一根烟,舒适、疲倦和戛然而止的

年轮将会沁入身体

慢慢成为一种顽疾

树木胸怀鸟鸣,我们怀揣刀斧和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