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何成远
1
这是唯一的白鹭
被昨天牢牢捆住的白鹭
从一堆洁白的名词中脱身的白鹭
这里，我坐着我。我看着我
在长椅上近乎瘫痪。我的目下垂着两颗杨树
两根树杈的中间
飞过一只唯一的白鹭
2
如果无聊，请看看白鹭
秋风夹杂西风的白鹭，俯身贴过湖面
我拿石块一样的冲动砸她
用动词的小锉刀，黑话和麻绳
处理它
3
聪明的白鹭，下一秒
就脱胎换骨的白鹭
我们坐忘于它优雅镇静的脱身术
告诉我——左岸猎食的白鹭和
右岸散步的白鹭有何不同？
它们是同一只，却被两个迟钝的我看见
4
白鹭飞走，和一棵树平行
这棵树局部发黄，丑陋，树干有白斑
它的别名叫“见血封喉”（识别软件是这么说的），或者不是
偶尔一只麻雀停在上面，不惧怕我们
但来了就走。“真像这棵树啊”，你说
明天我们会忘记它，还有学名，那干巴巴的谱系
闭上眼，真实四方八面涌来。唯一的白鹭
大劫临头的白鹭，仿佛从未出现过
5
两只蜻蜓低飞，没有交配
两朵粉荷最鲜艳，无人注目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没有交流
唯一的白鹭变成两只啄食小鱼
鱼没有成倍消失
唯一的我垮成两半看白鹭狩猎
白鹭稳定如一
6
精瘦的白鹭两条腿嵌在泥土里
天线般的腿，而非天鹅般的腿
也不是蝴蝶般的腿，群众般的腿
哲学般的腿，语言学般的腿
或许也根本不是天线般的腿
唯一的白鹭指爪凌厉，发力迅猛
腿骨撑着长长的脖子和尖喙
只一瞬，虫鱼死于腹中，像火葬身火中
7
白鹭不飞，沉溺于捕食的游戏
我的相机饿着。我的饿寻觅着出处
唯一的白鹭迈开双腿行走，眼睛没离开湖面
从那头走到我这头，要二十分钟或更久
我走向它，只要三十秒或更短
白鹭盯着湖里看，我盯着白鹭看
羽毛、屁股和褶皱依次进入我
我看了又看，看完继续看
8
白鹭察觉到危险，起身飞走
相机和我愣在原地，看它一路划过透明
唯一的白鹭在空中走着，翅翼在空中走着
无数的白鹭在湖上，走向我
却离我越来越远，再也不回头
直到快看不清了，我便坐下
闭上眼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饿着我。白鹭飞走，在两根树杈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