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川之声】富池老街

富池老街

作者：金石

富池老街就在阳新富河和长江交汇的富池老镇上。

上世纪六十年代之前，从富河上游的修水、龙港、富水、排市等地沿河而下的木排、竹排，要进入到长江，都是要经过富池口的。一节一节的竹排木排单放到这里后，都要在老街的岸边集拢，再捆扎成一队长排后，才进入长江放淌到下江的。所以富池口这里就聚集着很多放排的汉子，也有下江来购货的客商，还有长江上来避风夜泊的帆船。这样，过往的人一多，临江的这条街就成了热闹的商贾之地了。

富池老街并不算长，从上街头走到下街头怕要不了十分钟。六十年代中期，富池建电排站，拆除了上街头的几十户铺面，下街头在王爷庙那里，因为粮管所粮食要下码头装船，又筑起了一条堤坝。这样，好好的一条长街被截成了三截。

说起富池，没有人不知道富池“三月三”庙会的。农历的三月初三，原本是民间的“鬼节”，结果让富池老街的人把它过成了一个被评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的传统节日，招来了十里八乡和省内省外的游客。

要说祭鬼神，在富池这里，最大的鬼神应该是甘宁大将军了。当年这位东吴大将亡命富池拨箭港的时候，头颅已被蛮人割去邀功领赏了，身体让善良的富池人安上一个大鱼头，埋葬在了江边。富池老街人祭鬼神就从甘宁祭起了。

最早的时候，老街人在这一天，携带冥纸鞭炮，装上卤食供品，到甘宁坟前祭祀，然后就着奉供的酒菜，在墓前喝酒歇息。人齐了之后，便去取那坟头上的供奉，然后恭敬地带福回家。那纸扎的供球有黄红绿三色。黄色，象征着黄金。红色，象征着红丁，绿色，象征着女儿，取红男绿女之意吧。大概是因为甘宁王爷肯显灵，对香客有求必应，有人家想生儿的，便去取那朵红花；想生女儿的，便去取那朵绿花；儿女都不缺了，就想着王爷庇佑赚钱养家，便去取那象征财富的黄花。这样按照三色球的寓意，每人一样，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到后来需求的人多了，就演变成挂一大竹竿子花让人抢了，这是后话。

现在能看到老街的街貌，只有王爷庙到杨四楼这一段了。虽说街上的房屋还仍然相连在一起，但是因为河水的逐年上涨，老屋不堪河水的浸泡，很多人不得不将旧房重新加高改建了。现在的老街已经是新旧高低各不相同了，但是无论街道如何变化，老街人仍然朝夕相处在一起。

中国人最热闹的节日，当然是传统的春节、端午节、中秋节了。但是老街上的人又多出了两个节气，一个是三月三，另一个是四月八。在这些节日里，喝酒聚餐是老街人必不可少的活动。老街上的人一直保持老一代人的习惯，春节是要相互串门拜年的。先是年轻人给年长者拜年，但年长者不能一礼全收啊，便让家里的孩子赶去回拜。这拜年客一来，就要办饭摆酒的，这样一来一往，你家吃来我家吃去，没有个十几二十天是吃不出街门的。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了，有的人家春客也许还没有接齐呢，老街人就要忙着耍龙灯，赶彩棱船，捕蚌壳精了。

老街人玩这些和别处的人不一样，别处的都是一些年轻人或者是漂亮的媳妇坐船做船娘，当赶艄公的，老街的却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娘在充当着角色。有的人一演就演了几十年，也不换人。不知道是演技太好还是觉得没玩够，反正彩衣一穿油彩一抹，个个都靓丽年轻。爆竹一响锣鼓一敲，一队人就在街头街尾耍上龙灯摆起彩棱船来了，蚌壳精一开一合，和螺蛳精僵持着，最后被漁夫一网拿下了，笑声便如同这春节的爆竹，满街开花了。这还不算，他们还要浩浩荡荡地去厂矿机关唱贺段子呢，除了快活了自己，还赚了个满盆满钵的红包。那钱是不分的，是留着给王爷庙和杨四楼里做佛事的，剩余下的才可以供大家聚餐。

老街上的人爱吃也是有名的，除了街坊的红白喜事和几个重大时节要聚餐，老街的人总能找到聚餐的理由，譬如谁家来了客，譬如扳䉕、钓鱼，那也是要聚集喝一壶的。

老街的屋后，就是一片菜园地，菜园地之外就是哗啦啦流淌着的富河水。富河的水往长江里流，长江的鱼就往富河上游窜。老练的老街人就在水边放下䉕网，网中系着一段猪肠或一块蚌壳肉，放网入水后就去锄菜地种菜园，隔空去拉一网，一网上来就是蹦蹦跳白花花的鱼虾。老街人钓鱼也和别处不一样，是不去蹲守也没空去老盯着浮标的。鱼杆是山上砍柴带回来的青竹子，鱼饵就是地里的蚯蚓，菜叶上的青虫。抛出鱼勾，鱼杆一端钭靠在菜地的篱笆上，一头插在蓬松的菜地里，两三根鱼杆一字排开，浮标随水淌去，钓鱼种菜两不误。鱼儿吞勾就会跑，鱼杆就会被拉得弯弯的，有韧性的竹竿悠着鱼，吃了勾的鱼轻易是跑不了的，鱼勾上有倒刺呢。要是主家没看见，或者几根竿子都上了鱼，隔壁就会抢着来收杆提鱼，上了大鱼了还要几个人来相帮。最后谁钓的鱼大，哪样鱼好吃，就去谁家吃鱼喝酒。饭菜一熟，街坊邻居都会来，不喝酒的女人也会来，端着碗饭来吃菜，盯着自家男人少喝酒，然后带回家去睡觉，免得酒后又乱跑。

老街人聚餐最多的地方还是在杨四楼。杨四楼就跟街坊挨在一起，很普通的一间屋子，不留意看，还以为是一间民房。四月初八这天必定是要架起大铁锅煮上面粥的，那面里有肉丁，虾仁，罗卜丁，豆腐，有家里吃不到的味道。街头街尾的，走过路过的，都可以放开肚子来吃。远处的人家还会装一碗带回去，小孩吃了健健康康，老人吃了长命百岁。

杨四楼里有杨四郎的座像，两壁上挂满了锦旗，都是一些“有求必应”“庇护子民”之类的。杨四楼到底是什么来历，我问了几个老人，老人也说不清，也只是听上一代老人这么传的，说杨四楼里供奉的是杨家将里的老四，说杨将军当年驻军在富池的时候，爱民护民，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后人便给他修了像，偷偷供奉在家里的阁楼上，街坊里如谁有头痛脑热，孩子受惊着凉的，只要来到将军座下，烧上黄表纸，敬上虔诚香，禀告祈求之后就会不治而愈。老街上的人深得杨四郎的护佑。后来在老房屋变迁时，老街上的人便凑了钱买下了房东的地基，在旧地重盖了这间楼，为其重塑金身，日夜朝拜。

看来，老百姓是识得好歹的。

如今的富池老街已经很老了，已经不成个街样了，但是老街上常常会回荡起一阵阵的笑声，飘出一阵阵的酒香……